从那时起,湾桥村一带的婆娘爷舅都夸那个女人有眼光,有魄力,有福气,虽然他们自己的女儿还是要选乘龙快婿。
“虎门无犬子”。虽然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周围的人没有想到这句俗语,但是在他节节高升,官至工部侍郎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这样夸赞他,并且附带夸赞他去世的爹。他与那个女人举案齐眉,也一度成为湾桥村的佳话。
曾经无数个夜里,他抱着女人痛哭,感谢她的垂青,感谢她的激励。
马晋龙说,四百年前湾桥村的这段故事,他比《巴陵县志》还要清楚。因为这段故事改编成戏剧,他年轻时在戏台上、年老后在农田里唱过千千万万遍。
其实马晋龙在之前给马中楚说过一门婚事,但是没有成功。对方是一个哑巴,带着一个七岁的挂着两串鼻涕的孩子。
人家都笑马晋龙,说带着孩子的哑巴都看不上他的干儿子,看来他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马晋龙脸红脖子粗地辩解,说是马中楚不同意。他是打了电话给在城市打工的马中楚的。马中楚开始还对干爹提的亲事挺感兴趣,还想请假回来一趟。但是马晋龙说了对方是个带着孩子的哑巴后,马中楚二话不说,“啪”的一声摔了电话。马晋龙还模仿马中楚摔电话的动作,胳膊用力地一甩,鼻子哼哼。
人家就笑话他死爱面子,编出谎话来遮掩。既然是跟干儿子打电话,哪里能看到他摔电话的动作?
马晋龙怒道,你不相信你打电话给我干儿子问问,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他是怎么摔电话的我还能不知道?
人家当然不可能为了这事真打电话去问马中楚,但是见了马晋龙还是要奚落一番,笑他说谎话比说戏还厉害。
在我跟酒鬼离开医生家去找酒鬼的儿子时,马晋龙也没有闲着。他一个劲儿地说马中楚的新娘的不是,说女人光长得漂亮没有用。比如那个哑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胸前两个傲峰晃荡得如两个牛皮水袋,将来养孩子肯定奶水充足;臀部又胀又紧,肯定能在农田里帮上不少体力活儿;手掌合起来滴水不漏,肯定是懂得勤俭持家的贤妻良母。
而那个骆丽丽,手指嫩得如葱头,肯定捏不了针穿不了线;双腿白得像刚拔出来的萝卜,肯定下不了水田插不了秧。只能像菩萨一样供奉着。但马中楚需要的是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老婆,不是一尊养尊处优的菩萨。
我们来了之后,他又将哑巴与菩萨对比的话说了一遍,说到牛皮水袋的时候口里哧溜溜地吸着口水,仿佛刚刚就着牛皮水袋喝过水似的。
马晋龙吸完口水,又道:“马中楚,不是我说你,凡是个有脑袋的人都清楚,她这么漂亮这么妖艳为什么非得嫁给你这个傻蛋?你不去照照镜子吗?没有镜子也不对着井水照一照?”
爷爷觉得马晋龙说的话有些难听,连忙向马中楚劝道:“常言道子不嫌母丑,做父亲的也不会嫌儿子丑。你干爹这么说只是为了劝你仔细考虑。你不要生气。”
屋里顿时一亮,天幕被撕裂,然后听得一声炸雷响起。刺啦啦地惊魂动魄。
在这瞬间的光亮之中,血淋淋的酒鬼的弟弟突然呻吟了一下。
酒鬼朝他弟弟瞟了一眼,随即掩上眼睛,痛哭道:“我弟弟到底犯了什么罪呀,这跟凌迟有什么区别!那个剥皮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弟弟呀!”他拜倒在地,朝四面八方的知名的和不知名的神明磕头,为他的弟弟祈祷求助。
也许是因为刚才太过伤心,背儿子的时候又过于劳累,酒鬼的嘴唇渐渐乌紫,脸庞渐渐泛白,仿佛他自己就是一个狰狞的恶鬼。
大胖子焦躁地朝外望,抱怨道:“这个大夫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呢?是在路上摔了跤还是遇到了别的事?”
躲在里屋的医生媳妇啐了一口,骂道:“你嘴上能不能积点儿德?接连地下雨,路上泥泞比较多,路不好走,他才会回来得比平时要晚。”
大胖子自觉失言,连忙道歉。
说曹操,曹操就到。可能是刚才的炸雷湮没了他的脚步声,可能是大胖子的混沌眼珠子不好使,他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屋里怎么这么多人?”一个胖胖的头顶稍秃的男子甩了甩手中的雨伞,大大咧咧地问道,“哎呀,路真是难走,脚上的泥巴就粘了好几斤。”
拜倒在地的酒鬼抬起头来,猛地一惊,惊喜地号叫道:“谢谢各位神仙,谢谢各位神仙,你们终于把大夫给我送来了!”接着,他又胡乱地朝各个方向砰砰地磕头。
不用说,这个男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乡村医生了。我是头一次见到湾桥村的这个医生,于是朝他颔首示意。
他朝我笑笑,道:“这位是稀客吧,哪家的亲戚哟?”
马晋龙连忙介绍说:“他是我们家门马岳云的外孙。”
乡村医生这才发现爷爷也站在其中,忙放下雨伞跟爷爷握手,问道:“您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来我这里问医?不过看您脸色不像是病人呀。这下雨天的,您的手心窝比我的还暖,身体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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