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驾到!”
喊声骤然响起,张安世和刘病已的都愣了一下,两人身形都有些晃动,但最终都站稳了,没有下跪。
很快,不远处的巡城亭卒让开了一条路,天子那辆高大的安车缓缓而来,停在了近处。
接着,在两什昌邑郎的护送之下,天子与侍中樊克坚定地走了过来。
刘病已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叔叔了,想起过往种种,心中有些澎湃。
当刘贺来到他的身边时,刘病已没有忍住,还是跪了下去。
“臣侄问天子安。”刘病已说道。
“平身吧。”
“诺!”刘病已站了起来。
刘贺看着刘病已饱经风霜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我多年不见了吧?”刘贺笑道。
“十七年了。”
“此事结束之后,回长安城来吧,由柳相接任西域都护,你回来担任大鸿胪!”
“另外,海昏国太远了,改封为山阳侯,就在昌邑国边上,离长安也近一些。”
“到时候来宫里走动,就方便多了。”
“还有,今年九月,带你的儿子来祭拜三庙,进献酎金。”
刘贺声音平静,但刘病已胸中波澜起伏。
刘病已明白天子的这几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眼圈有些发热,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刘病已知道天子对自己有怀疑,这种怀疑不是上几道奏书剖白一番就可以打消的。
他要自己向天子证明自己的忠心,才能打消后者的顾虑。
刘病已亲自率领大军来长安,本可以趁乱坐地起价,或者与张安世共行不轨之事。
但最终,他在长安百姓的面前,在朝堂公卿面前,在天子面前,放弃了这个机会。
一心一意地为天子平叛,不计较任何得失。
这就是刘病已证明自己忠心的最好的方法。
刘病已就是要用告诉天子:“自己有机会染指大位,但自己不会那么做的。”
在这最有可能染指皇位的时候,刘病已都没有这样做,那将来就更不会了。
刘氏子弟血脉相通,天子看出了他的这一番苦心。
刘病已的眼圈红了起来,十几年所受的憋屈和所吃过的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谢陛下!”
刘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就向前走去,来到了张安世面前。
他没有贸然靠过去,而是在十多步之外停了下来,与张安世隔着人头相望。
刘贺看了看地上的人头,确认里面所有人的身份之后,才抬眼看向张安世。
“张公,几日不见,苍老了许多啊。”刘贺淡淡地说道。
“陛下气色倒是好了些,伤……痊愈了吗?”张安世不动声色地问道。
刘贺没有立刻回答张安世的疑问,而是动手将脖子上的白色绷带解开取了下来。
绷带之下的那道伤痕是新鲜的粉色,但是早已经没有流血了,看来早就痊愈了。
“陛下好手段,骗得老臣团团转啊。”张安世喟然长叹,尽是无奈和自嘲。
“张公也有不少事情瞒着朕吧?”
“陛下来到此处,恐怕早就明白了,又何必再多此一问呢?”张安世笑道。
“朕想要一个答案,免得杀错了人。”刘贺再问道。
“那陛下问吧。”
“是不是你派人刺杀的朕?”
“是的”
“是不是你派人埋下的巫蛊之物?”
“是的。”
“是不是你联络广陵王起兵谋反?”
“是的。”
“是不是你联络世家大族及郡国守相闹出的霍匪之乱?”
“是的。”
“是不是你命张彭祖在西域都护府行谋逆之事,蛊惑皇长子柘擅离乌垒城?”
“是的!”
“是不是……是不是你谋划的这场长安大乱的?”
“是的!”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其间没有任何的停顿和卡壳。
问话的天子看不出太多的怒气,回答的张安世似乎也没有怨怼之情。
在这躺满死尸的高庙门前,在这刺鼻的硝烟味中,两人非常平静——就像平时君臣奏对一样平静。
张安世扛住了所有的罪名,没有丝毫回避。
最后,刘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样做?”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张安世仍波澜不惊。
“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就能代表民?”刘贺言语中有一些不屑。
“士农工商,士乃四民之首,世家大族之心,当然算是民心。”张安世不面色不改地说道。
“这问题,在十几年前的前殿,在张老妪和刘德比功的时候,朕应该解释得很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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