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婆兜着一手巾枣子,拄着拐杖,喘吁吁地赶来。她两眼流着泪,用双手把枣子捧给象升,说:
“大人,连年又是大旱,又是蝗虫,还加上兵荒马乱,老百姓家家缺粮。我这个孤寡老婆没有别的东西,把这一点红枣送给大人煮煮吃,多杀几个鞑子。”
“老大娘,你没有儿子么?”
“唉,苦命!儿子都没啦!上次鞑子来到这一带,一个儿子被杀,一个给掳了去,杳无音信!”老婆子哭着说。“朝廷老子养那么多兵,只会骚扰良民,谁肯出力打仗?末梢年,老百姓活该遭殃。在劫啊,有啥法子?”
卢象升不肯收她的枣子,但老婆子哪里肯依,只好留下。
这天晚上,卢象升心绪纷乱,不能安眠。三更以后,他带着人马离开营寨,向巨鹿县迎击敌人。中午时候,部队到了巨鹿县的贾庄。得到探报,有几千清兵快到附近。他叫将士们站成一个圆圈,然后他勒马站在中间的土丘上,向四面拜了四拜,说:
“将士们,今天我们就要同敌人相遇了。我与诸位同受朝廷厚恩,今日正是我们为朝廷效命的日子。我们怕的是不能够为国战死,不怕不能得生。宁作断头将军,战死沙场,不能辜负国恩,临敌畏缩。纵然我们今天为国战死,也使敌人不敢再轻视我们,并使千万志士闻风兴起。弟兄们,随我前进!”
说完以后,他把五明骥的镫子一磕,带着标营人马,向敌人的方向奔去。虎大威和杨国柱两位总兵官的人马紧紧地随在后边。走了十来里路,见北方烟尘蔽天,觱篥声阵阵传来。象升策马朝着尘埃飞扬的敌营奔去。虎帅担任左翼,杨帅担任右翼。刚一接仗,右翼兵马受不住敌人骑兵的冲击,稍向后退。虎大威立刻从左边扑上去,象升也舞刀跃马大呼,向前冲杀。一时三军振奋,杀得清兵大败,四散奔逃。附近没有逃迁的村民自动地纠合成群,拿着锄头和白木棍子,把那些落荒而逃的清兵打死不少。
黄昏前,卢象升率领将士们退回贾庄,准备明天同清兵的主力决战。派往鸡泽送信的小校已经转来,知道高起潜不肯发兵相助,象升恨恨地叹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
三更时候,月色苍茫,觱篥声突然从四面吹响起来。卢象升走出军帐,四面一听,知道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他非常镇静,好像这结局早在他的意料之内,只是仍不免在心中遗憾地说:
“高起潜的关宁铁骑离这儿只有五十里,假若能够赶来,给敌人一个内外夹击,该多好啊!”
第二天是十二月十二日。敌人在拂晓前从西边又来了一万多骑兵,连昨夜来到的有三万以上,把卢象升的营寨围了三重。过了一会儿,天色大明,但天气昏霾,日色惨淡,刮着冷风。突然,觱篥声、炮声和喊声大作,开始从四面向明军猛攻。虎大威守西面,杨国柱守东面,南北两面由副将等官防守。在四面紧要地方,架好大炮。卢象升往来指挥,炮不乱发。这些炮手的名字他全记得,他叫谁谁就点放。有一次当他正在指挥开炮时候,炮手中流矢阵亡,而敌人像潮水似的涌了近来。他立刻跳下马,抓住火绳,连开两炮,打死了一批敌人。第二个炮手赶来,从他的手中接住火绳,他才重新上马,赶往另一个最危急的地方督战。
自辰至未,敌人猛攻不退。象升营内的火药和铅弹完了,箭也完了。他的脸孔被硝烟熏黑,衣服被烧破几处,并被流矢穿透了几个洞洞。西南角的敌人,听见象升营中的炮声齐喑,扛着四面红旗,冲了进来。这时营中炮烟弥漫,几丈远看不见人。象升大呼杀贼,在潮水一般的清兵中左右冲杀。忽然看见虎大威被敌人包围,支持不住,他冲了上去,大叫说:
“虎将军!今天是我辈为国尽忠的日子,不要怕死!杀呀!杀呀!”
虎大威杀开一条血路,同他会师,挽着象升的马缰劝他突围。他不肯突围,用刀向虎大威扬一扬,大声说:“放手!”虎大威放了手,立刻有一大群敌人把他们冲散了,以后再也没有会合的机会。
经过半天的攻守战和半个时辰的混战之后,卢象升的将士死伤惨重,剩下的不多了。贾庄外边不远有一座蒿水桥。战场已经由贾庄移到蒿水桥边,实际上也只是些零星战斗。明兵这一堆,那一团,被敌人分割包围,坚持着最后的战斗。这种战斗,既不是为着胜利,也不是为着突围,而是受一个十分单纯的愿望所支配,就是要在自己倒下之前多杀死一个或几个敌人,死不投降。
虎大威和杨国柱都负了伤,不知什么时候已突围走了。家人顾显一直跟在卢象升的身边,负了十几处伤,栽下马去,失了知觉。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睁开血红的眼睛,但是他没有再看见总督和五明骥。正在这时,有一群敌骑从他的面前奔过。他从地上拾起短剑,用力向敌人掷去,恰好刺中了一个敌人的头部。敌人大叫一声,栽下马去。“老子又赚了一个!”顾显在喉咙里骂了一句,倒下去死了。
卢象升已经受了三处箭伤和两处刀伤。他的身边只剩下宣府参将张岩、掌牧官杨陆凯和二十几个骑兵,而且都负伤了。他率领着二十几个人杀到蒿水河边,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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