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他们已经回天无力。她感觉到了这一次长孙的反击是怎样地来势凶猛,咄咄逼人。已经不再是什么宫廷的游戏,也不再是她和房遗直之间私人的恩怨。一切都和生命相连,甚至将相连着无数条生命。
直到此刻,高阳才开始真正地也是第一次感到有些后悔。
这是她一生都不曾有过的一种对自身的怨悔。
她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能是因为她的任性,因为对房遗直莫名其妙的仇恨。她吵闹。她上告。她非要把这个一向对她忍让的男人逼到死角。她这样做着的时候竟然很快乐。她想她只有把他逼到死角才能迫使他反弹,迫使他也把她逼到一个不可回旋的死角,因此而感受意识中一种身临绝境的快感。这样才证明他们是势均力敌的,证明他们之间的争斗具有殊死拼搏的质量。她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同房遗直进行这种生死之拼。她恨他,但恨的成分又很复杂。她不希望他只是远远地躲在一边观望着她,不希望多少年来他对她不理不睬。她要他站起来反抗。她甚至希望他能像困兽一般反扑过来压在她的身上把她撕成碎片。她想她会在被撕烂中感受到那绝望中的辉煌。她渴望着被虐待被蹂躏。她的生命中总有种异常强烈的欲望。她要将那欲望释放。她要同那奋起反抗的房遗直同归于尽。
她原以为这是纯属她个人的事情。
但是不是。
她把这纯属私人的搏斗引到了朝廷之中。
她引火烧身。
不仅烧了她自己,并且殃及他人。
她最终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确乎是她始料不及的。而在那皇室的众多的无辜中,竟还有她最亲爱的三哥李恪。
她看见正是由于她的错儿,长孙无忌才铺开了那张大网。而他们这些宗室的只会说不会做只敢怒不敢言的无能也无用的一个个“吾辈”像麻雀一样,只能是束手被擒、坐以待毙。
居然。
是的,居然。
他们连远在吴国的李恪居然也不肯放过。
世界永远不属于无辜者。高阳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但是连无辜的恪也将被连坐诛杀,那事情就全然不同了,高阳的罪孽也就格外地深重了。
她竟不可以代恪去死。
她只有一条命。她只能死她自己的那条命。
没有人能再来救他们。
她所铸成的是大错,是千古之恨,是万古奇冤。
她原以为还有高宗李治。她原以为李治脆弱的血管里也同她同吴王李恪一样,流着父皇的共同的血。但那共同的血又有什么用呢?在皇权面前,不要说亲情,就连道理也没有,他又怎么会顾及他们脆弱的生命呢?
高宗不念及手足之亲。
为了高宗不念及手足之亲,从那个清晨开始,高阳公主便开始在她被监禁的房子里绝食。
她但求一死。但求早死。
她惩罚自己。她觉得她是有着深重的罪恶的。她应当受到惩罚。
她想不到她对自身的这种惩罚竟惊动了长孙。
长孙立刻派人来探视,并决定答应她的一份请求。
长孙还是错估了高阳公主。他原以为这个绝望的女人是想再同她两个儿子见上一面。但长孙想不到的是,这女人死前想要见到的竟不是她的儿子。她说得斩钉截铁,她说她只想见吴王。
只想见吴王?长孙疑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高阳公主一个许诺。
老臣长孙无忌终于为宗室叛乱的事件单独求见高宗李治。
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前前后后都想得万无一失之后,才决定在最后的判决前与李治摊牌的。
他太了解他的这个外甥了。为此他提前就命人按照他的意思起草了判决书。他想他对皇室的清肃是绝对正确绝对及时的。他想也许只有历史才能证明,他的这步棋是怎样的雄才大略。他想高宗李治日后是会感谢他的。而事实确实证明,高宗至死能安稳地坐在皇位上,的确是同长孙舅父发动的这场血淋淋的清肃分不开的。
长孙无忌一走到高宗李治的面前就首先摆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架势。
他直奔主题,历数此次谋反事件的来龙去脉及皇室成员在其中扮演的各类角色。在长孙无忌的描绘中,仿佛他高宗李治的宝座已岌岌可危。高宗的那些看似亲近的同胞们,其实都是些心怀叵测的阴谋家。他们日夜密谋,伺机推翻李治的统治。若不是长孙舅父明察秋毫,此时李治的首级真不知道还是否长在他的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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