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只碧眼狐狸精。碧桃虽然看上去有点钝钝的没心机,就像一只狐狸伏在南瓜藤下打着盹儿等月圆,但却决不是呆傻或笨拙;她的眼神里总有股天真气,像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但是她的身段步态里有一种媚,走路时仿佛脚不沾地,而是一只狐在雪地里散步;尤其她在跳舞的时候,那简直就是表演,舞池,就是她天生的舞台。
金大班知道自己挖到了一棵真正的摇钱树,只是这只小狐狸最近有些不服管教。大班心中暗暗有气,可是忙着游行聚会,还来不及想法子来对付她,“舞女暴动”就暴发了。
那一天,舞厅同业召开“反禁舞”大会,宣传喊话之后,便联合多个舞厅发起了数千名舞女的大游行。这成百上千的风尘女子招摇过市,那可真是上海滩的盛况。她们有洗尽铅华荆衣素服的,也有精心妆扮浓妆重彩的,为的是这样的大场面,可不能在诸位同行和看众面前丢了人。这是一个看人和让人看的大场面,怎么都要斗一斗风采。
她们一路走,一路喊,走到哪里,人群便跟到哪里,并且越聚越多,就好像舞女的后备队。小孩子高声尖叫着,在队伍的边缘跑前跑后;妇女们从阁楼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张望,心绪不清地看着这些和她们生存在完全不同环境中的女人;男人一路嬉笑跟随,并且津津有味地品头论足,打听着某某舞女服务于某某舞厅,谋划着过后要不要去吊她的膀子;舞女们也是知道路人的心思的,也就越发群情激昂地演出,她们很不容易找到这样正义的一个藉口,走在阳光下做一件看起来很轰轰烈烈的大事,所以特别热心卖力。
碧桃也在其中。她举着小旗子,喊着口号,走在人群中,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金大班是带队,她便只有跟着。她跟着人群前进,忽然觉得这情形有些熟悉——眼前的混乱,多么像在码头的那次?那次码头的骚乱,后来她从人们零星的议论中约略猜到了原因,据说是因为有人搞暗杀——和《波茨坦条约》有关的。又是政治,她从来就没有搞懂过,却不能不受到政治的影响。
自从与大少爷重逢后,她常常做那个在船上找人的梦,整夜整夜地找,急出一头汗一脸泪,却没有一次找得到。
梦里找不到,白天更找不到。
在这人头攒动、群情汹涌的游行队伍中,同样找不到。
游行队伍已经走到社会局门前了。警察冲出来,冲着舞女们挥起了棍棒,有舞女被打倒了,然而更多的舞女更加地嘈乱起来,愤怒的舞女发疯般地向军警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撕扯、抓咬、踢打、嚎哭,围观的人们为她们喝彩叫好,比过年更兴奋。训练有素的军警面对撒泼耍横的舞女竟然束手无策,节节败退。舞女们冲进了社会局,打烂所有的玻璃,砸碎所有的灯,拉断电话线,将文件撕得到处都是,连蒋介石的像也被踩倒了,用力地跺上两脚,再吐几口唾沫……
碧桃夹在众人间,顾不上打砸破坏,只是寻找金大班的影子。大班刚才好像在跟一个警察冲突时被绑走了,没有看真切,但是这会儿无论如何找不见她。碧桃在人群中挤过来又挤过去,满心都是焦虑恐慌,她害怕失去金大班这个领路人,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刻,她已经把金大班当成了大少爷,分不清谁是谁,而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找到她。
然而,一直找到人群散尽,华灯初上,她也没有找到。她知道,金大班一定是被捕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打听清楚她的所在,然后求一个有地位的人去保释她。
她想这本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是打了无数个电话才发现,竟然没有人肯帮她。他们敷衍着她,含糊其辞,左支右绌,而最终无一例外是表示爱莫能助。就连一向对她关照的李总裁也不肯应承她。
但是李总裁毕竟却不过情面,含沙射影地暗示了她,指给她惟一可以走的路——去找警察局长武同……
心爱闭上眼睛不愿意再想。
她作为杏仁儿或是任碧桃的一生都充满了凌辱与污秽,但与武同的一段,却堪称污秽中最污秽、屈辱里最屈辱的,是用血都不能清洗的孽迹。
幸亏都已经过去了。今世的她,风光荣耀,万人仰慕,什么仇也都报了,什么恨也都平了,可是,回忆闪现之际,却仍然不能心安。
留在记忆深处的伤痛是未待痊愈便已结痂的伤疤,表面上已光滑如夷,内里却还是流脓流血。只有真心爱自己才最了解,在她的风光荣耀的表面下,还埋藏着一个阴魂不散的任碧桃。
李远征一直留意她的脸色,见她神情悒悒,忙关心地问:“你是不是累了?”
“大概灯光太闪,照得有些头昏。”心爱推托,“吃饭就是吃饭,听歌就是听歌,最怕这样子老虎狮子狗一把抓。”
甄妈妈一旁听见,趁机说:“反正已经吃好了,你要是觉得吵,不如叫远征陪你出去走走吧。我倒是挺喜欢这些的,看得多,也好回去吹牛。”
甄先生也呵呵笑:“这酒不错,我得再要一瓶,你不会舍不得让老爸喝吧。”
心爱想一下,说:“也好。”李远征早替她取了大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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